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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話跟希伯來語真有關係?

最近朋友寄來了一篇文章,標題很聳動的說北京話裡有希伯來語,還說是學者考據的。說「胡同」是希伯來語 Hoot,「丫頭」是希語Yaldah,「甭」是Bal;「捻兒」(北京話中為燈芯之意)為Niyr,發音一模一樣。


麻瓜先生目前還無法入手第一手資料,無法斷言這就是「民間語源」(穿鑿附會的語源)。但這類文章最近很多,還是來寫篇小小回應。

(網路搜尋 北京話 希伯來語,便能找到石氏的部分說法,PTT也有相關文章

語言和語言的接觸是非常複雜的過程,加上語言是一定會變化的(所以,千萬不要相信什麼台語/客家話/粵語就是古漢語之類的都市傳說)。還好因為語言的變化會呈現出系統性的遷移,因此我們還是可以一定程度的科學重建。

就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,假使我們想知道唐朝的「月」這個字怎麼念,我們首先可以翻閱當時的韻書文獻,知道它跟哪些字同一類。

然後我們可以對照漢語的各個支系,比較北京話(或其他官話)、吳語、客語、閩語、粵語……,我們會發現有些語言裡面「月」後面沒有子音(像北京話),有些會有短促的喉頭音(如吳語),有些則有一個閉鎖的 /t/ 音(舉凡閩、客、粵……)。 

我們可以建立一個假說,「月」這類的字當時有個 /t/ 結尾。然後下一步是,我們要能夠解釋每個語言這個字為什麼音會變成現在這樣。 

例如:日、韓、越當時借了許多漢語音,我們可以發現日本的「月」是結尾是/tsu/。因為日語的音節結構不允許 /t/ 在語末單獨結尾,所以必須加上一個母音吸收,而吸收時日語會用 /i/ 或 /u/。因此符合我們的假說。 

但是韓語的「月」結尾是 /l/。於是我們要解釋:如果當時是 /t/,為什麼現在會是 /l/。於是可能可以用文獻找,或繼續找其他的對應,然後再用兩個音的發音部位來看,/l/ 和 /t/ 在口腔的調音部份皆是「舌尖」,因此/t/變成/l/並不是太奇怪的事。接著再繼續於其他語言確認………等等。

同樣的,「借詞」同樣會有相當規律的音韻對應。 

例如日語吸收各個外語詞時,因為語言不容許單獨的子音,吸收時子音後面都會加上一個母音好發音。所以 driver 的 d 會先加上一個母音,變成 do ri ver。然後英語的 r 雖然日語沒有,但有個發音方式微微不同,但發音部位近似的日語 r 可以用。但 /v/ 日語就沒有了,於是用發音方式一樣、聲帶同樣震動,且發音部位最為接近的 /b/。最後變成 do rai baa。




個語言用什麼音來吸收外來詞,其實是有對應規律、可以用語言學正確預測的。
而台灣各個語言吸收日語詞時,也同樣會有系統性的規律。例如台語中的日語借詞,重音就多落在倒數第二個音節,所以即使日語本來的重音位置各不相同,借入台語後,方向盤(handoru)、生魚片(sashimi)、芥茉(wasabi)都變成是倒數第二個音節「重音」(以台語的一聲發音)。

這些借詞的方法,承上所言,會具有系統的對應。其對應就像是印歐語系的拉丁借詞,所有 tion 結尾詞都漂亮地對應;也像中古漢字音的子音結尾一樣,無論日韓越或漢語支語言,都能從語言找到證據。

更有趣的是,人類的借用方式也大同小異,所以一種借用方式不會只存在於一種語言。例如我們剛剛討論的 /t/ 在韓語變成 /l/:我們一定會在其他語言找到舌尖音轉換對應的例子,也同樣會找到一堆像日語這樣加母音吸收的語言。


事實上,普通話/台灣華語 也是一個不太允許子音單獨結尾的語言,所以吸收俄語這種子音群比較複雜的語言,就得加上一堆母音。俄羅斯文豪「費奧多爾·米哈伊洛維奇·杜斯妥也夫斯基」在俄語裡面只有10個音節,但在中文可要用17個音節才能講完。


杜斯妥也夫斯基:「為什麼我的名字會這麼長?」(設計對白)

回到正題。若該文中的北京話詞語真的源自希伯來語,那麼就會有音韻上的對應。我們先都假設文中的發音和推論為真,首先會有的疑問是,hoot 用「胡同」來吸收非常特別,基本上語言極少以 ong 來吸收子音結尾,通常是加上一個母音(而且通常會是物理上響度較低、較不起眼的母音)。

再者,yal-用「丫頭」的「丫」吸收,bal用「甭」,同樣是/al/結尾,現在北京話裡一個是母音/a/,一個是帶鼻音 /ng/ 的/e/母音,系統十分不一致。即便只看文中少少的例子,還是可以判斷這很有可能是穿鑿附會的「民間語源」。 

最後,回到剛開始說的,語言是會改變的。古希伯來語和現在的不會一樣,就算我們矇眼把它當一樣,那個時候北京附近講的話也萬分確定不是現在的北京話(這一點,就證據確鑿反駁不了了)。正因如此,「現在的北京話」長得跟希伯來文一樣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。

有趣的是許多不嚴謹的「語源發現」,到處充斥著我們的生活。正向一點看,看來人類對語言的好奇心,果然還是永無止盡的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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